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云次方】彼泽

彼泽

#云次方

#架空AU

#带小数点的为现实向,但剧情全是臆想

#本子解禁的补档整理

 

作者:辜臣

 

 

 

1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两只白鹭栖在水面上,它们长长的喙倏忽探向水中,便衔出一尾甩着水的鱼儿来。水珠在落日中划出晚霞的颜色,接着坠在白鹭的翅羽上,迟缓地回到湖泊里。时间因此而停滞,等待水珠回归的那刻才会重新奔流。

阿云嘎看得呆了。他们的船停在远离浅滩的深水里,他只能远远地看到白鹭和它破碎的倒影;它低头仿佛破开一面囊括了这片天地的镜子,而后那镜凝固,又映出白鹭和它吞入腹中的鱼。

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担心那一滴水珠泛起的涟漪也搅乱了镜中之象。

“嘎子!”

但是有人大声叫他。白鹭受了惊吓,呼啦啦地振翅飞开去,那滴水珠落在湖面,而白鹭的细爪离开睡眠,掀起更大的涟漪——那小小的水滴,便对湖来说无关紧要了。紧随其后的是他们的船左右晃动了一下,有人坐到他的旁边,搅动了一大片湖水,白鹭的涟漪瞬息便瞧不见了。水珠早就落入湖泊,消失不见了。

“大龙。”阿云嘎仍然盯着水面,软着嗓音埋怨了一句,他的声音仍然轻轻的,好像依然怕吓走飞远的白鹭,“鸟都被你吓走啦。”

船的涟漪在这一句话的功夫也平复了,湖泽又成了一面平镜,接天连日,一眼看不到头。大泽上只有他们一艘小船停在中央。

郑云龙一手把饭碗递给阿云嘎,含含糊糊地“哎呀”了一声:“吃饭吧你,它们本来就是要飞的。”

他端起自己的晚饭,顿了顿又安慰对方:“...一会儿就回来了。”

太阳沉得很快,夜幕笼盖了整片大泽,远处的湖面便模糊起来了。他们有好几天没有遇见渔船,伙食不免单调,晚饭也用得简单。阿云嘎吃得快,就去船舱里点了灯笼,又取了烛灯放在船尾,回到郑云龙旁边坐下。他的动作带着这叶小船一起晃动,回来的时候郑云龙也已经把碗收进船舱了。

等到他们俩都在船尾坐下,天已经黑透了,静下来的小船仿佛停在天地的中心。阿云嘎低下头,刚刚那么多的涟漪都消失了,不变的只有镜一样的大泽。黑沉沉的四周映在黑沉沉的水里,大泽彻底消失不见,只有小小的烛光勾勒出他和郑云龙的水面倒影。

他们俩望着倒影不说话,倒影也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

郑云龙眯着眼睛,他看得有些倦了,便歪着头靠上了阿云嘎的肩膀。他嘴里哼出两句调子,阿云嘎侧耳去听,发觉是自己家乡的曲调,音调记得不差,但缺少了歌词,听起来显得断断续续的难受。他便高高低低地配上和声,倒完整了不少。

“嘎子。”郑云龙突然转过头来,下巴搁在阿云嘎的肩膀上,仍旧是将睡未醒的样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岸上啊?得多大啊这湖?”

阿云嘎眨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提起岸来——他们从不说这个话题:“你想家了吗?”

“开什么玩笑。我两天学你一首歌,没到岸上歌就都被我学走了。”他说完就自己笑起来,震得阿云嘎肩膀麻麻地,阿云嘎竟也被他惹得笑起来。

“你就只会哼这两句。”阿云嘎臊他,“一首歌都没到,上岸能学会一首不错了。”

说到底阿云嘎也没教过他,郑云龙听到他常唱这两句,不久也就会哼了。反倒是蒙语,阿云嘎正儿八经地教他说太阳,说风和雨,说了那么多,郑云龙却只记得一个词。

他们闹了一会儿,便沉默下来,又肩并肩挨着坐在船舷上。过了一会儿郑云龙才说话。

“上岸了以后。”郑云龙没看阿云嘎,他低头看着阿云嘎的影子,说话声音也突然轻起来,他的声音里停了一只白鹭。“你带我去看你唱的草原。”

“好啊。”阿云嘎也轻轻地回答他,怕惊扰了一个小憩的梦。

这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借着月光他们瞧见浅滩上的黑色石头,石头上栖着一只白鸟,埋头在羽间休息。湖面上有一个弯弯的黄月亮,横在红灯笼和白色的鸟之间。

他们其实知道,他们将永远在这片湖上漂流,他们都人生有多长,湖便会有多宽广,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们是属于这片大泽的。

 

1.5

“不会,一直会演音乐剧。”

郑云龙手指伸进发间,把刘海往后撸去,他眼睛亮亮地,反射性地往他身侧看过去。阿云嘎默契地和他对上视线,然后举起麦克风。

“嗯,唱到我们都不能唱了为止,唱很多很多的歌。”

“不过想先休个假。”

阿云嘎:?你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呢?

郑云龙不看他,盯着摄像机看:“想先去一次内蒙古看草原。”

阿云嘎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好像绽出点点晨星。

 

 

2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这场漫长旅途没有回程,他们只有往前走。

三天以后他们才遇到七天以来第一艘渔船。

那时候天刚刚擦亮,太阳从地平线上跳出一个橘色的光斑,须臾半边天就染成了暖红色。阿云嘎蹑手蹑脚地起床煮粥,没成想还是吵醒了郑云龙。后者抓着他的袖子,嘟嘟囔囔着再睡一会儿,太阳都还没起呢。

阿云嘎愣了一下,他附到郑云龙耳边小声劝他:“你再睡一会儿,我先起来...”

“不要。”郑云龙打断他,“那不算睡。”他固执地把阿云嘎的半条胳膊一起揽在怀里。

昨天靠在自己肩上睡着的时候怎么根本摇不醒,阿云嘎好说好歹让郑云龙放开的时候想。

米粥地在锅里冒小泡,郑云龙就盘腿坐在锅边片鱼。湖鱼味鲜,可惜刺多,本并不适合煮粥;在被飘在粥里的鱼刺梗过两次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学如何片鱼。

等到粥咕嘟咕嘟翻滚起来的时候,郑云龙的鱼也片完了。鱼肚和头尾的部分切成大块先放,刺多的部分被片成薄片去了刺,入锅的时候他就对着阿云嘎喊话。

“嘎子来喝粥!”

阿云嘎闻言立刻放下船桨带着碗筷回来,郑云龙正拿着大勺匋锅底以免粘锅。粥正煮得刚刚好,飘着一股淡淡的鱼香味。他刚想坐下,郑云龙的视线跟着他从远到近,表情却像看到今天的鱼馊了:“喝粥你拿筷子干什么?”

哎呀,阿云嘎一拍脑袋,转身回去拿汤勺。他听到背后郑云龙又笑成了鹅叫,对他嚷嚷着你岁数大了脑子不好使吧。

你少使唤我就好使了,阿云嘎拿着汤勺指指他,一板一眼怪有责备的样子。郑云龙却对着他眼里眼里亮晶晶的笑意肆无忌惮。

“你心甘情愿的,要不你别喝呀。”

说着他把碗递了过去。

这片水域没有水流,阿云嘎也就没有把船泊住。小船顺着惯性往前慢慢地漂,破开水面留下丝绸般的温柔纹路。这片湖泽似乎和天空同等宽阔,水淹没了世界了每个角落,无处可寻的陆地等同太阳成为唯一的目标。他们从未怀疑过往东方行驶,就像从未怀疑过这片湖泽是否存在陆地。

那天阿云嘎就是在太阳的方向看见渔船的。背光的船在地平线凝成一个小黑点,他极力眯着眼睛去瞧,才能看见船首逐渐显露出来,接着是船帆,高高的桅杆:这些都是让他欢欣雀跃的事物。

是一艘渔船,一艘大渔船。意味着他们可以交换到更多陆地上的东西。

阿云嘎叫了声就跳起来,惹得船也一晃,郑云龙端着半碗粥骂了一句,又无可奈何地坐回地上,忍了。

和过往渔船交换必需品的任务,一直交给了阿云嘎。一开始郑云龙还陪着阿云嘎一起去,后来发现自己去了也只是呆在一边对着渔鹰和云发呆,便就此作罢。阿云嘎似乎能够和每个人都熟识,亲亲热热地和每个路过的渔夫谈起来,接着多给他们俩换回来一些小东西——有时候是糖果;有时候是最后全落在郑云龙肚子里的半瓶烧酒;有时候是一支短笛。

郑云龙听见阿云嘎在船尾叫唤渔夫,接着是渔夫的应答。他觉得这听问答起来像是音律独特的民歌,还是这本来就是一首歌?阿云嘎大约是跳到对船上去了,他听不清他们喊了什么,模模糊糊就越发觉得那是一首不知名的歌。这个渔夫是来过的吗?他不认脸,以前偶尔遇到见过他们的渔夫,他也只记得曾听过类似的声音;而阿云嘎却会记住每一个人,甚至还能记得上一次他们交换了什么。

他一个人吃饭吃得无趣,便放下饭碗从怀里摸出那支短笛,凑到嘴边呜呜地吹起来。

没有人是他的听众,只有一只鸬鹚伸着细长的腿迈过来,脚踝上绑着麻绳。

郑云龙对着一只傻鸟懒得再吹,他慢吞吞地喝完早饭,去船尾下了锚,接着就蹲在船舷上和对船的鸬鹚面对面。鸬鹚被看得莫名其妙,对着他“嘎”一声,郑云龙就回两声“嘎嘎”。

阿云嘎回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他和鸟对话。他被这幕逗得不轻,憋着笑去拍郑云龙的肩膀:“大龙,你和那鸟叫我名字干嘛呢。”

“谁他妈叫你嘎嘎了。”郑云龙无语地瞧他一眼,还要给自己的幼稚行为找个解释,“我和它说话呢。”

“你还懂鸟语?它说啥了?”阿云嘎继续听他瞎编。

“它说它主人特别啰嗦。”郑云龙瞎编毫无包袱。

说话间渔船已经擦身和他们错过了。鸬鹚远远地朝他们“嘎”了一声,表达了它对郑云龙的不满。

郑云龙一律忽视:“这是说我翻得对呢。”

阿云嘎憋不住了,“噗”地笑出来。他背过身去起锚,再转过来特别真诚地对郑云龙说。

“对,我们大龙翻得特别特别好。”

郑云龙全盘接受,心安理得地抢了船桨划船。

阿云嘎便接着和郑云龙讲今天和船老大换了什么,怎么换的,事无巨细都要给他讲一遍,还要和他说船老大也没有很啰嗦。郑云龙本对这种事情没兴趣,可阿云嘎讲的——那听就听吧。他一边听,一边附和地嗯嗯啊啊点头,至于内容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只是单纯习惯了听阿云嘎说话。

阿云嘎讲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停下了,直愣愣地盯着湖水发呆。郑云龙也不说话,只有小船破开水面行驶,直的像一条线。如果无话可说、那就继续沉默——这是他们的共识。在漫长的无尽旅途中,话题和沉默同样被需要。往往沉默并不难捱,孤独才更难捱。

阿云嘎好一会儿才回神,又开始上上下下,把全身上下的口袋摸了个遍,才掏出一个黑皮绳儿串着的红珠儿塞给郑云龙。

 “这什么?”郑云龙握在手里掂了掂:握在手心凉凉的,质地像是玉石,但是分量很轻。“你和船老大换了块假石头?”

“什么假石头?这是菩提子。”

郑云龙哦了一声,又低头看了一眼那红得像火的石头。他想问阿云嘎蒙族也信菩提吗?郑云龙猜阿云嘎根本没有见过菩提;但是他又不想问了,这不要紧。他把那菩提子又抛给阿云嘎,力气有点大,角度有点偏,后者怔了一下,又踉跄一步,差点没有接住。

 阿云嘎着急忙慌地解释:“我送你的——”

郑云龙抬眼看他,眼里噙一点笑意:“我划船呢没空,你帮你龙哥戴一下。”

阿云嘎一想有道理,忙不迭地哎一声,凑到郑云龙眼前去帮他系上。他着实没有经验:调整链子的好了长度才发现要从后面才能打上结。他踮起脚跟,又拍着肩使唤郑云龙:“低头你,看不见啦。”

他手环着对方的脖子,脑袋又越过郑云龙的肩膀歪着头往后看,才好不容易扣上了。阿云嘎方才发现这像极了一个拥抱,便干脆抵着肩膀坐实了这份相似。他们胸口贴着胸口,心脏之间抵着那颗硬梆梆的的火珠子。

郑云龙僵了一下,也放下了船桨,把手搭在阿云嘎的背上,从脖子沿着脊骨向下抚摸,动作慎重得很,嘴上却打趣儿他。

“你想抱我直说呗,我还能不给你抱嘛。”

阿云嘎没有回答,他在郑云龙耳边说了一句蒙语,郑云龙听不懂,问他什么意思,声音被一尾鱼跳出水面的声音盖过去大半。

阿云嘎沉默了片刻,又特别特别慢地说了一遍,才给郑云龙解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郑云龙后知后觉,“哎,已经过了年了吗?”

 “对啊。”阿云嘎怼他,“你以为我想占你便宜啊。”

郑云龙没有告诉他,他知道新年快乐没有那么长,因为他听懂了最后三个字是谢谢你。

阿云嘎也没有告诉他,在拥抱的那一刻,他在水里看见倒影。

 “他”搂着郑云龙的脖子,温柔地和对方接吻,并且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接着鱼儿跃出了水面,适时地搅碎了倒影。阿云嘎一惊,才听见郑云龙说话。

靠,难道自己在惊悚片的边缘疯狂试探?

阿云嘎心有余悸地又望了一眼湖水。他举举手,倒影也举举手,他蹬腿,倒影也蹬腿——这会儿又一样了。

“阿云嘎你他妈的做广播操呢!”

不是,是在被郑云龙怼的边缘大鹏展翅。

 

2.5

孤独不在于一个人,而是没有人听你发声,为何发声。

音乐剧市场不景气。

票没卖出去多少,稀稀拉拉坐了几十个的人,连前三排中央都空着位置。中场又走了两个,看得郑云龙心口一疼。

他谢幕,之后回家。纵使这是常态,他仍不免情绪低落了些,耷拉着眼皮不愿意再多吐露单字。

郑云龙低着头往前走,盯着眼前的一小片地走得拖拖拉拉。面前倏忽出现一双鞋,他也懒得抬头看,干等着这个和他迎面相逢的不速之客绕路走开。

却结结实实跌入了一个拥抱里,阿云嘎的拥抱。他们俩都不说话,沉默地站在人行道中间,好像是站在世界的中心,好像对方是世界唯一的热源,而他就是飞蛾扑火,

他听到他们俩的心跳声响在一处,咚咚,咚咚。

郑云龙愣愣地伸手拥住阿云嘎的背,轻轻拍了两下。他知道阿云嘎最近音乐剧,票卖得也不怎么好。他天天都有排练,却仍然坚持来看郑云龙的每一场演出。

郑云龙嗓子有点沙,清了下才说出话:“谢了嘎子,咱们走吧。”

“谢谢你。”阿云嘎放开他,他在剧场外面站得有点久:散场之后一直在等他,这会儿才感觉有些冷了。“大龙我饿了,你家还有吃的吗?”

郑云龙认真思索了一下:“早上还有半碗粥在冰箱。”

“行吧,要求不高,凑合。”阿云嘎伸手搭上郑云龙的肩。“你今天演得真不错...。”

路灯撒着暖黄色的灯,懒洋洋地,从他们身后,一直照到他们身前,曳下一条长长的影子。

 

3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郑云龙看到了一棵树。

在这片湖泽里,他们可能遇见船,遇见鸟,遇见鱼,遇见一片薄云被风吹过来,遇见撕开天空的雷;然而是绝没有看见过树的。

树是和岸一样的东西,湖里是没有的。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以确认那远处的影子确实是一颗树。他的语言在这一刻似乎悉数失效,留存在喉间只有他最熟悉的名字:“嘎子!”他手一撑顶篷,翻身就从船舱上跳下来,连带着脚下的木板也嘎吱一声。他弯下腰,隔着船舱冲阿云嘎使劲儿招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阿云嘎差点以为他的眼睛才是自己该看的:“你快看——树。”

阿云嘎总是相信他,也不管这听上去多么不可思议。郑云龙有时候开玩笑,说就算自己故意恶作剧骗他,再明显他也会相信。阿云嘎抬头对他笑,说你现在就骗我,说好一人划半天,你现在还没和我换呢。

郑云龙盯着他的腰一挑眉:“算了吧你老了,省着点用用。”

阿云嘎不吭气儿:“行吧。”

他想了想又说:“那我永远相信你。”

 “那——”郑云龙挠头,他一时间想不到有什么词比永远的分量还要重。

 “那我不会骗你。”

郑云龙真的没有骗他,水里确实有棵树。天地间一片敞亮,湖面是一片巨大的明镜,那棵苍虬的树的枝桠向上支撑苍天,倒影的枝桠又在此刻化身根系,向下牵连另一片天空。这是极致的对称,仿佛另一个世界就在脚下展开;这是令人眩晕的美丽,从何处开始,又在那处终结,这是由世界宇宙构成的循环。

水中生树,未老而衰。

船慢慢地漂到树边,挨上树干的那一刻有一下不小的冲撞,连带着站在船头的郑云龙也一晃身子,踉跄着被阿云嘎攥住了肩膀。他倒是全然没在意,踩着船舷就往树上攀,三下两下在树杈上找着一个安稳的位置靠下来,这时候才摸怀里:坏了,笛子可没带上来,刚才搁在船篷上了。郑云龙四下一瞧,仗着阿云嘎仍在船上,便犯懒道:“递一下呗。”

阿云嘎假装老大不乐意:“你休假了,我还上班啊。真不厚道。”

郑云龙龇着牙笑起来,向阿云嘎远远地伸出手:“那你也上来,我吹你最喜欢的曲子。”

 “那曲子没法吹。”

 “那你教我。”郑云龙一本正经。

阿云嘎得了便宜,迅速将笛子拴在腰带上着手爬树,不消一会儿就爬到郑云龙旁边儿:“你过去一点儿啊,你挨着树干儿我怎么坐?”

后者拿双眼皮白他:你不让开一点儿我怎么起来?

一通挤挤挨挨摇摇晃晃,差点没把树枝摇下来,才终于两个人都坐稳当了。阿云嘎把笛子凑在嘴边试了两下感觉——他不太用这支笛子——便转头问郑云龙。

 “你最喜欢的曲子?”

郑云龙想都不想:“希拉草原吧。”

那真没法吹,阿云嘎想。笛子的声音太清脆,飘在天上,而马头琴属于草原,很沉很稳。但谁说太过矛盾的音色无法描绘同样的一份情感呢?那同样是远离家乡的孤独战士,同样是心头血所绘的家书;音符破开无边无际的草原,传到湖泽上一棵孤单的榕树上。

这真的没法吹,郑云龙也想。他很久很久没有听到阿云嘎的这首歌了,几乎与他们的航行时间同等。他恍惚间甚至疑心,每演奏一次这首歌阿云嘎便会燃烧一段生命。亦或是他们的生命本就只由音乐来燃烧,而航行的日日月月不曾消磨掉那些岁月一丝一毫?

他恍了神,伸手便要去抱阿云嘎。

指尖的触碰像是一只翩飞的蝴蝶,轻轻的落在肩膀上,带着郑云龙向阿云嘎靠了靠。阿云嘎也放下笛子向他靠过来,肩膀与肩膀便挨在一起。

阿云嘎拿自己肩膀撞他肩膀,问他,咋样,是不是特别感动你。

你可算了。郑云龙低头不看他,却半天没了下文。

咋了?阿云嘎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

他也不说话了。

一时间风也停了,等两人中的某一人能够开口说话。

倒影还在继续他们的吻,一呼一吸之间空气都带上了难耐的尴尬。阿云嘎手一松,湖中的笛和他手里的笛都坠了下来。它们同时触碰到湖面,就此停止——湖水仿佛成了一个坚实的镜子。

郑云龙张着嘴,完完整整的句子被风吹走了一半。他伸手攥住了阿云嘎的手臂,劲儿有点大,抓得阿云嘎发疼。

 “不是,没有那个意思...”

谁不是?哪个意思?

阿云嘎没有问,他的脑子里也一片空白。拥抱和亲吻代表什么?这代表特殊的感情,但是阿云嘎从未想过他和郑云龙之间会有这样特殊的感情。这并不意味着对方不特殊,而是在长久的陪伴里他们对彼此的意义已经不限于一个简单的关系,也是在如此的生活里并没有什么可以催醒他们去考虑这件事。

一只蝴蝶掀起一场飓风,一块石子会掀起整片湖面的涟漪,一场爆炸只需要一点火星。

阿云嘎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些什么,但是他说不出来话。郑云龙松开他手臂的时候指尖擦到他手背,他感觉到像冰从上面划过,接着郑云龙迅速地跨过他,跳下了树。

他稳稳地站在了水面上,小小的涟漪从他脚边一圈圈泛开,他脚下倒映出的却只是空白的天空。他抬起头,阿云嘎看到他上下吞咽的喉结,却没有听到任何的话。

郑云龙盯着阿云嘎,觉得自己脖子都僵硬了。他从未觉得和阿云嘎的距离有那么遥远,又好像自己从未如此认真的看过阿云嘎。一切熟悉的东西因为一个谬误而变得陌生起来,他无可奈何地为此产生想要逃离的恐惧。

他想不起来那一刻他对阿云嘎说了什么了。或许只是一句脏话,或许是什么都没说。他只记得他退后了几步,接着转身开始飞奔。他好像站在了滑溜溜的镜面上,最初几步踉跄着才不至于直接滑倒。

无数的涟漪在他脚下绽开,树在他背后不断缩小了,但是他不敢回头去看。他朝着一个方向跑,跑到身边一切的景物都消失了,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无垠的湖面上。

郑云龙眼见太阳要从天边沉没了,星幕像巨大的箱盖笼罩了世界。他在这片广阔如梦境的天地里终于感到了一丝安稳。他喘了两口气,把湿漉漉的鞋脱下来拎在手里,赤脚站在了湖面上。夜晚的水有些凉,郑云龙不自觉地蜷起脚趾来。

他原地转了一圈,无边的夜幕下,数亿颗星辰在湖面上倒映出数亿的倒影,自己则踏在宇宙的中央。郑云龙极力眯起眼睛分辨出湖面来——这太难了。那些无机质的遥远光点闪烁着,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但这唯一的生命孤单一人站在中央,没有任何的参照。

甚至没有影子。

他这时听到阿云嘎的声音,他听见阿云嘎喊他。

 “大龙——”

他的眼睛有些酸酸的,回过头的时候就像以前数百次、数千次站在船头转身应答一样。

 “我在呢嘎子!”

 

 

3.5

郑云龙一紧张就咬自己的嘴皮子,有时候力气用狠了,撕下挺大一块表皮,伤口触着空气凉凉的,一会儿便火辣辣地疼,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痕迹。 

他太习惯这个动作,以至于好像所有人都注意到,唯有郑云龙自己懵懵地没有感觉,等到一摸嘴唇,才发现红色的血珠。

阿云嘎拍了把他的肩膀,郑云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被自己凌虐了一会儿的下唇。阿云嘎没有看他,却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不知所措,什么时候慌张——他知道郑云龙的一切习惯。

阿云嘎一手揽着他的肩,举着话筒,对粉丝笑得特别温柔。

“你们愿意想象美好是好的,但是我和大龙的情谊比这更加美好。”

但郑云龙眼睛往旁边瞥,往台下瞥,就是不敢去看阿云嘎。这好像是什么秘密被公之于众——可这根本不是一个秘密,而是别人对他的一个美好幻想。他知道这不是真的,却忍不住去反问自己。

他自认是一个感性的人,不时也会去纠结一些难以得到回答的哲学问题,例如什么是爱,什么是感情。他曾在梅溪湖一个阳光明媚昏昏欲睡的下午思考这个问题,阖着歌词本妄图要给千古之谜一个属于郑云龙的定义。

然后他就睡着了,就此证明强扭的瓜不甜,不是金刚钻真揽不了瓷器活。

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披了一件薄薄的毯子,暖暖地还有阳光的味道,阿云嘎人不在房间里——只有他有郑云龙的房间门卡。他猜想他的搭档和老班长应当是找他来排练,没想自己先去找周公排练了。他迷迷糊糊往旁边摸手机,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先打开了阿云嘎的聊天框。

但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要和阿云嘎说。

习惯了,梅溪湖三个月好像把他从挣扎的生活里拉出来,又丢回了梦一样的大学生活里。他捡起许多大学的坏习惯,对着阿云嘎撒娇,搞怪,耍赖,等阿云嘎出现在自己四米以内的地方,只要叫一声他就会出现。

他们如此亲密,怪不得粉丝都要说一句是真的。

要是有一个平行世界,能这样倒也不坏。郑云龙心安理得地裹着毯子,翻个身换了个舒适的睡姿。但可惜在他所处的这个时空里,他没法给阿云嘎一个定义。比朋友还亲密,但是却没有额外的念头。

算了,郑云龙放飞自我。

不是每个感情都需被拘泥在一个名称里的,阿云嘎就是阿云嘎。

阿云嘎又偷偷捏了一把郑云龙,把他的魂儿从天外拉回来。

郑云龙唰的转过头去,看到阿云嘎在等他说话。

他想也不想:“嗯,对。”

4

星辰在海面坠落。

郑云龙提溜着湿了的鞋,坐在船舷上卷起湿乎乎的裤腿儿。阿云嘎大气不敢出,紧张兮兮地坐在旁边盯着他的龙哥;郑云龙若无其事,把一个裤腿儿卷得和烫衬衫似的。

他们底下还有俩倒影,也盯着郑云龙等他表态。

郑云龙卷了半天,两条折痕终于等宽了才清清嗓子准备开口。阿云嘎挺直了背洗耳恭听。

郑云龙问他:“你咋找着我的?”

阿云嘎摸不着头脑,如实回答。“我们约好了永远往太阳的方向走的。”他说得有点心虚,盯着郑云龙怕他不认账:“你说的,你说你不骗我。”

后者“哦”了一声,回答道。

 “那我也没骗你嘛。”

郑云龙头一歪靠在阿云嘎的肩上就要闭眼,后者急了,搡了一把叫他起来,郑云龙哼哼了两下不动弹,拉长了音讨饶。

 “你别动——我困死了。你让我说什么呀。”

 “就,就之前你不是说要想想...哎呀...”阿云嘎当真不动了,但又支支吾吾讲不到那个意思上,哎呀了半天一把拽住了郑云龙,“别逗我了你,你不知道我让你讲什么呀。”

 “那我也没什么好讲的。”

郑云龙转过头,下巴支棱在阿云嘎的肩膀上和他对上视线。阿云嘎看见星空倒映,有一颗流星从他眼里划过了,落在视线尽头的湖面。

他不知道郑云龙看见他眼里有整片的湖,一颗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浮到湖面上来,倏忽便消失不见,那一瞬间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你有谈恋爱的意思吗?”郑云龙问他。

阿云嘎摇头,片刻又补上一句:“但是他们说我们应该在一起。”

谁说的??谁敢说这话?郑云龙低头就瞪影子,俩倒影装作不知情地不看他。

 “那管我们什么事儿。”郑云龙转过头,留下一个头发乱七八糟的后脑勺。“爱情很好,但是和我们俩没关系,这今生没缘了下辈子投成美女再报老班长今生的恩啊。”

阿云嘎终于被他逗笑了:“下辈子我还得伺候您呢啊?”

郑云龙假装怼他,咋滴,大美女还不乐意?

他反手摸索着覆住阿云嘎的手背,又把他的手拎起来牵在手里。他现在手心暖暖的,阿云嘎也反过去牵他的手。“嘎子你是特别的,没必要圈在一个框里。就算你老天不同意,我也和你顶着。”

阿云嘎眨眨眼睛,反驳他:“腾格里会保护你。”

 “行了行了。”郑云龙瞥了他一眼。“看流星雨。”

他们面前有无数的星辰从头顶划过,又有无数星辰从脚下升起,在极远极远的地方终会相聚。或许那个地方就是找了很久很久的陆地。但是他们现在不想动,只想看再看一会儿流星雨。

郑云龙想起来他们刚刚启程的时候,有一次也有那么多的星星从天上落下来。夜里亮得有些睡不着,又第一次看见流星雨太兴奋,郑云龙干脆起来吹笛子。后来阿云嘎被吵得也放弃了睡觉,于是变成了阿云嘎唱歌,郑云龙给他配伴奏。

他们唱他们想得到的一切歌曲,但并不是每首歌都能用笛子吹上伴奏,往往听起来更加稀奇古怪,没唱两句他们就笑倒在一起。后来玩得更古怪,郑云龙用笛子吹各种曲子的变奏,阿云嘎还能配合他把曲子唱出来。

那时候阿云嘎特别得意地和他说,这就是默契。那时的流星雨根本一点都不重要了。

郑云龙觉得他和阿云嘎不是错过了什么,也没有选对了什么。只不过是在岔路口的每一个念头和每一个选择指向了不同的方向,没有什么值得可惜,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但是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在无数个选择里永远都找到了阿云嘎。

他太不在乎接下来是否会发生什么,他觉得当下足以支撑他面对以后了。

郑云龙拍了把阿云嘎的手臂:“哎你来吹我陪你唱。”

行,阿云嘎点点头,我来个你绝对不会的。

怎么闷坏呢你!不准吹蒙语歌!郑云龙大叫。

在无尽的旅途里,少年仍然是原来的少年。

 

5

 “大龙?大龙,大龙醒醒。”

咋了?郑云龙一脸茫然地睁开眼。阿云嘎看见他睁眼松了一口气,笑着揽过他的肩膀揉了两下。

 “我去里面展厅溜了一圈,出来就看见你坐在长凳上睡着啦,怎么叫你都不醒。”

 “嗯?嗯...”郑云龙还有点儿茫然,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画。

是一场绚丽的流星雨,湖面上泊着一艘小船,并排坐着两个少年。

湖面真像一块大镜子。

郑云龙转过头招呼阿云嘎:“走吧回了。”

 “啊?你不再去逛一圈儿啦。”

 “不逛了,这两天累了。”

阿云嘎快走两步跟上他,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你刚刚梦见什么了,睡这么香。”

郑云龙想了想,笑着回答道。

 “忘了。”

 

 

5.5

——知道云次方吗?

——知道啊。粉丝们都这么叫,我和嘎子嘛。

——其他的意思呢?

郑云龙小小地停顿了一下,用高超的演技压下去嘴角的一点点笑意。

——不知道,其他的不知道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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