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fgo萨莫萨】晨星(3)(4)(5)


#精神偏莫萨,肉体萨莫,基本上还是互攻无差的
#车我尽力吧,高考完之后再写
#又有法扎梗无数,两个人的性格有法扎成分
#高考产粮玄学
#私设有,不标了



莫扎特没有动。

复仇者的灵基上书写着对于他的杀意,如果抹消自己的存在即是死神的意义,那随着音乐弥散的魔力就是无可抵抗的引诱。只需几小节,复仇者就一定会进入演奏厅,对自己挥出刀刃。而燎原之刃也永远触碰不了他——带有强大魔力的音符包裹之下,复仇者再难动弹分毫。

他知道自己颈边横亘着尖锐的刀刃,但他更有对自己的音乐的自信。死神是不能够分辨旋律优劣的,但是假托在音乐上的情感直击精神,无需经过耳朵。

“阿马德乌斯,杀了你!!”

“我不喜欢粗鲁的听众。”

他向御主比出安静的手势,劝抚法兰西的友人稍安勿躁。一曲临近终了,莫扎特为他的新听众即兴编排了一段间奏作为转音,意想不到又情理之中接上了《震怒之日》。

《安魂曲》已然作为他的宝具存在,这首曲子无需他的指挥,而作为魔术来说控制力也更强。由魔力构成的指挥棒消散在空中,莫扎特环抱起双臂,对着复仇者挑起半边眉。

“还挺顺利的,不论是用音乐还是我的灵基。”拥有精神力的优势,此刻莫扎特的主动权更大。他绕着在原地动弹不得复仇者转了一圈,从齿间挤出一声冷哼。

“现在是我说了算,来谈一谈关于你的身体原主的问题吧——萨列里在哪里。”

“....杀了你,这首曲子...莫扎特...阿马德乌斯....”

“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了‘曲子’。”
他敏锐地从复仇者的破碎低语里发现了异于寻常的词语与称呼,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质问:“你怎么会知道‘曲子’,而且知道这首曲子?”

复仇者也在质问自己。

不应该,我怎么会知道这是曲子呢?只有那个音乐家才会知道,而我是死神。

这是死神与萨列里不可调和的分歧,当音乐出自莫扎特之手,即使仅是几个小节,这分歧也会被无限扩大。

我当然知道这首曲子,我听过你弹奏它。

萨列里眼前沉重的夜幕终于被撕开了一角,闪烁着光辉的星屑落下来。他被吸引着,伸出手向上去,奋不顾身地去抓住它们。

他看见了1791年12月4日那个笼罩着阴沉的下午。

莫扎特已经很久没有去剧院排演了,连罗森博格都因为这件事而抱怨难以向皇帝解释指挥人选的变更。萨列里早已对莫扎特病笃的情况有所耳闻,但是迟迟不敢计划前往探望他。

距离他们上一次的争吵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但是他们在此间并没有见过面,哪怕一次。

好吧,吵架后结果还是萨列里先妥协了。他既不想见到莫扎特,又无法忍受缺失了莫扎特。

萨列里站在莫扎特的家门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手抬起又慢慢放下,迟疑了很久最终敲响了门。

“莫扎特。”

他喊道。萨列里感觉手心里有湿湿的汗,他并没有想好进去之后要说什么,又或者这根本是他庸人自扰,是莫扎特根本不想见到他。

他又为什么要来呢?他是莫扎特的竞争对手,嫉妒他的才华,对他处处设绊。知道莫扎特的秘密,他本应该大肆宣扬,这样他便前途无忧——他为何要保守秘密,甚至关心他是否受了恶魔的影响?

他不知道答案,但是仍想伸出手。

门内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一阵乒乓乱响,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莫扎特脸色苍白,扶住门框支着他的身体。他的额头上有一层亮亮的薄汗,只穿着一件黑绸薄衫,看得出身形比上次见面时已经瘦了不少。莫扎特似乎没想到来的是他,往后猛地瑟缩了一下。

“...原来是您啊,大师。”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侧开身让萨列里进门。莫扎特的声音沙哑得过分,几乎听不出先前清亮的音色。“正好,我想给您听听新的乐章。”

他不等萨列里的回答就往里走,兴许太过于确信对方对音乐,或者是对他的音乐的痴迷。莫扎特踩过房间里一地零散的乐谱,好像只不过踩在了废纸上。萨列里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尽量小心地避开一些谱子,却无意中瞥见几句不和谐旋律与几乎扭曲的音符,它们显然不是出自于莫扎特。

“请不要低头看那些,过来吧,萨列里大师。”

莫扎特已经坐在了琴凳上,架子上摆了另一份曲谱。他出声阻止萨列里,但只是坐在那里,然后引导萨列里过来。

夕阳倦怠地从低矮的窗子里照进来,将半个房间,半个钢琴,半边莫扎特与半边萨列里笼罩在阳光里。没有阳光的地方,处处都有阴影滋生,连神的爱子也有背光的地方。

萨列里在莫扎特的背后站定,后者的指尖抚上琴键,琴声从他指下流淌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首曲子。D小调的快板速度,钢琴只演奏出了旋律谱的部分,业已盘桓着挥之不去的恐惧与忧虑:这是审判的日子,但黑暗却正在蚕食摇曳的光芒。

上帝将审判我的罪恶,让我下地狱吗?在神才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心要为这乐声的触摸而颤动起来。萨列里的手伸进口袋里藉以寻求安全感,一触摸到冰凉的刀柄,却好像被烈火烫伤了手指,猛地收回来。面对莫扎特,萨列里试图逃避他伴随着爱增长的恶意,然而他被乐声押解,被迫俯身低头,直面他的所有丑恶的行径。

在几乎要撕碎他的痛苦之中,他再一次看见了安度西亚斯,不再是眼瞳里的一瞥,而是切切实地与它直面。

萨列里从不曾看到这样的东西,那圣经里拥有“魔神柱”之名的怪物,盘踞在房间与钢琴的阴翳,然后将它的触角攀在莫扎特的身上,将后者的半边身子紧紧缠绕,直到绞杀至死。它在莫扎特的肩膀上显露出一只独角兽的头颅,纯白色的,有着和那一天所见的相同红色眼睛。

它连一眼都没有看萨列里。

“我没有时间了。”

莫扎特转过头来,魔神柱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但他浑然不觉。他垂着眼睛,那里分明笼罩着疲敝与死亡的阴霾。

萨列里为他的所见不可遏制地震颤起来。

“根本没有音乐之神。”他的喉咙里卡着一声尖叫,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克制自己的声音。“是这样的怪物——您会死的。”

“是啊。”

莫扎特丝毫不在意地笑起来,反而甜蜜地像听到了喜讯。

“您看见了它,大师。这就是您想要知道的,您现在也摔下深渊了。您感到高兴吗?这就是沃尔夫冈·阿马德乌斯·莫扎特的本质。”

钢琴声终于停了下来,这场无止尽的煎熬走到了尽头,但乐声没有结束,那散乱在地上的旋律在他脑海中回响。萨列里方发现自己在后退,往光的方向后退,往唯一的出口一步一步后退。面对着承载恶的怪物,一介人类的情感几乎是令人发笑的。

“您瞧,我不得不阻止它最后一次了,不是用音乐——帮帮我,我的好大师。”莫扎特独白着,他笑着向萨列里伸出手来,又为他的行为困惑地皱起眉。“您既然来了,既然看见了,您应当高兴。您为什么要后退呢?这明明满足了您嫉妒的心,与您让我消失的企图啊。”

“不,我不曾这么想过,莫扎特...。”

萨列里苍白地辩解着,但是却不敢向前一步。他停留在原地,慌乱之中握紧了口袋中的刀,几乎要把他对准莫扎特。

“您既然要靠近我,又为什么要远离我!”

钢琴发出一声巨响,萨列里猛地倒退了一步,他最终站在门外了,也和莫扎特的世界隔上了一扇看不见的门。莫扎特还是坐在琴凳上,刚才的怒气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垂着肩,阳光被萨列里遮挡在外,而他被留在了黑暗之中。

“......。那好吧,您还是留在那里吧,萨列里。”

门在他眼前关上了,那压抑的气氛被隔绝在了门内,他才感觉到仍然有温度的阳光晒在他的后背上。

萨列里低下头,看见脚下是蔓延的阴影,他发现自己手中握着刀。

他几乎为这事实痛哭起来。

他的意识终于挣脱了那片泥泞的海,过去的记忆化为残破的碎片,而真实在他眼里铺展开。他手中确实握着刀刃,但不再是那把指向自己的手腕银白色拆信刀,而是刺向神才的流言的剑。

萨列里盯着刀刃看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身为英灵的身份,却有种梦境初醒的恍惚,仍旧处于过去的时间。他下意识地叫出声:“莫扎特...”

金发的音乐家为这变故也不知所措起来。他在对方的灵基上确实感受到了细微的不同,如鱼儿的尾鳍泛过湖面,留下的细小涟漪。莫扎特凑近了对方,一边平举起自己的左手,向乐队握拳,比出一个收声的手势。

“Maestro?”

他刚来得及发出一个疑问的称呼,几乎就要被迎面而来的长剑击中,接着复仇者就被一旁的数名从者按在了地上。

莫扎特向御主挥手示意自己没有问题,他刚才一心想着确认萨列里的存在,而忽略了死神的灵基是依靠他的精神魔术才得以压制。音乐家重新向被麻痹的复仇者靠拢过去,自发忽略刚才的失误,垂下眼讽刺道。

“萨列里消失了?你的谎话还能再拙劣一点。”

“但你永远见不到他。萨列里压抑不了见到你以后的本能,你也不能永远释放宝具。”

“我会把他拉出来的。”莫扎特无意过多纠缠,他步下指挥的高台。

复仇者低下头冷笑:“你连人的爱都不懂,如何懂得萨列里的恨?”

“是我把他留在那里,他的恨出自于我。”翠绿色的眼睛往上一抬,带着厌恶与血红色对视片刻,随即转向舞台。莫扎特张开自己的手臂,好像是一个神灵接受世间的一切祈求,自顾自地走过复仇者身边。

“原来的萨列里就留在了那里,你就塑造了我。”

“人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爱或是恨?!”

他一步跨回来,揪住复仇者的领子,贴近那面具,好像能够从面具里看到背后的灵基。莫扎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看似无关的问题,尚不等复仇者有所回应,便一把将他搡开,掷下他的指挥棒摔门而去。

——————————————————————————————

莫扎特贴着墙壁走,踮着脚尖不发出一点声音,以免被别人发现报告给御主。他踏着无声的舞曲,手里捧着一架小小的手工钢琴,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他在早晨刚做了危险的冒险,被惊魂未定的御主在出门之后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他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满口答应不招惹复仇者,但是谁都知道,莫扎特根本一句话都不会听。

如果他要找到原来那个萨列里,那就没人拦得住他。莫扎特腹诽着。以前有一个安度西亚斯已经打搅过分了,这个死神怎么也要插一脚?

他找那个萨列里,那天被他留在了门外的那一个;他想要拥抱,但是曾经又不敢拥抱的那一个。他现在已经把安度西亚斯从房间里丢出去了,就要把那个萨列里拉进来,对着死神狠狠地比中指。

“萨列里,安东尼奥·萨列里。把门打开,我知道您在那边。”他把耳朵贴上房门,轻轻地说话。“您别想装成聋哑死神。”

门的那边紧接着传来“咚”地巨响,好像紧贴着莫扎特的耳朵。他几乎为这动静下了一跳,以为就要殒命在透穿了门板的燎原之刃下。

“走开,莫扎特。....你现在面对的仍是死神。”

姗姗来迟的回答带着低声的喘息,隐藏住的是源自灵基的杀意。现在的复仇者拥有来自于萨列里的意识,但死神仍占据着主导,他不可能控制住他自己的仇恨。只要与莫扎特见面,他就无法阻止自己的身体去抹消神才。

门内传来清脆的碎裂声,是杯子摔碎在地面上。但是莫扎特不管这一些,他的手指捏住了刺出了门板的剑尖。

“我已经与他见过一次了,还是一样活蹦乱跳。您不见我,我就不走。”

“我们不能见面。”

我们也不应该见面。只要他打开这扇门见到莫扎特,就无法控制住杀死莫扎特的冲动。而他业已辜负过一次莫扎特的信任,又怎么能够再做一次呢?
“我已经偷偷跑过来了,您不来见我,我就不走。至少您应该再靠近一点儿,流言的声音太响了。”

萨列里被他所说内容吸引了注意。

“您听得到?”

门里的声音响了一些,音乐家的耳朵能听见有细碎的摩擦声,他猜测应当是萨列里解除了恸哭外装。计划得逞,莫扎特因而放松了些,背靠着墙壁倚坐下来,将钢琴架在膝盖上。小小的钢琴发出纯粹的琴声,是一首由星星上落下的童谣。

“简直吵得和半夜吹小号一样,您居然忍受得了。”莫扎特放轻了声音,隔着门板仿佛是梦中的朦胧低语。他将此前的回忆暗示,却又不挑明内容。“我与您做着同一个噩梦。坐下来吧,我们可以这样聊聊。”

“...您今天还当着我的面摔了指挥棒。”

又是一阵细碎的摩擦声,一切最终归于寂静。他们都看不见背后的样子,不知道对方是否安坐下来,但是他们都相信对方已经与自己背靠着背。

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萨列里勉强辨认出那是一首童谣,但又不一样,他说不出它的名字。他难以忍受这无效的装饰,于是又问道。

“...您难道真的是被我杀死的吗?”

“连您自己都在怀疑?我还以为您只是被流言淹没了。...也对。若不是您相信,没有人能够控制您。”

“我没有下手,但是我却放开了您。您那时候向我伸出了手,我本可以...”

“没有如果。”莫扎特突然打断萨列里的话,他的手指停下来,被乐声掩盖的流言又躁动起来,窸窸窣窣地私语。

“是我自己杀了我自己啊,亲爱的大师。”
他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像在称述一个事实。“在您走了以后,我在在水里下了毒,杀了我自己。您想拥抱我,这就够了。”

所有繁杂的噪音都听不见了。

“...您必然要离开?”

“我们会重逢。”

莫扎特回答得很流畅,接着却停顿了一下,他的手指重新按下琴键,开始下一段变奏。琶音攀升,像是登上星辰的阶梯,一直将思绪引向天空。

“我不想变成那种怪物,就必须得这么做了。第一次容忍它,就已经造成最终的结果了。我那时明知道您帮不了我,而您必然会躲开——但是毕竟我是人渣嘛,根本不会考虑您。”

“我只会趁您没来要离开您,但您一旦接近,我就害怕您的离开。您那时对我是特别的。”

他说得过于轻描淡写,掩盖了他生前的痛苦挣扎。在病中他昏迷又清醒,在梦与现实中沉浮,安度西亚斯的意志几乎要隔断他的理智。他被操纵着手,谱下不属于他的地狱的乐曲,而萨列里的造访是切断理智的最后一刀,也是他在深海中唯一所见的光线。

魔神柱带给他的感情是扭曲的,他为萨列里所见而雀跃,因他终于能够抓住悬崖上的人一起坠入地狱;又为了萨列里的离开愤怒不已,那是来自于魔神柱放大的孤独感。这些感情存在已久,本就是属于莫扎特的渴望,只不过那时他虚弱不堪的理智已经难以将这些扭曲后的思绪压抑。

莫扎特没有等萨列里再接话,他自顾自问下去:“您果真恨我吧,是我让您背负了这样的谣传。”

“我的灵基现在还想杀了你。”

萨列里有意不肯回答这个问题,避重就轻地应,莫扎特却不肯被他就此糊弄过去。

“我不是指那个死神,我说的是您。”

“您生前就知道了啊。”萨列里仍然不肯正面回答他。

门外的琴声慢了一拍,莫扎特的声音又带着笑意响起来。“我不知道。”

“您那时候告诉我了。”

“不记得了,没有这回事。”

“您说谎。”

“好嘛,亲爱的大师。您就当我不知道,再说一次,我想听您说。”

莫扎特的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撒娇,萨列里几乎想象得到对方转过头捏出这样嗓音时狡猾的样子。

谁能拒绝莫扎特呢?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莫扎特断断续续的乐声止住了流言的吵闹声,也压抑住了灰男的躁动,他更能够回忆一点生前的感觉。他感觉得到不属于另一份份意识的控制在逐渐减弱,像是依附着的水珠被逐渐甩去,但他不确定过多的负面情感是否会让他再度被灰男吞噬。

“我一直嫉妒您,恨您。但这是因为您的音乐,以及您混蛋的品行,不是因为谣传...那时只有悔恨。”

再往下追根溯源,还有什么呢?

把这颗萨列里的心剖开,能看到什么?悔恨、嫉妒、恨、痛苦、悲伤......它包含着一切人的丑陋面,但是再往下寻找,遗留下的是音乐家留在12月4日之前的不可触碰的爱。

作为乐师长,他很少如此坦诚,而后来他又常常逃避内省,就像莫扎特很少具体地谈论自己。但他和莫扎特今晚都有点不一样。

“那一定是我那时候昏了头,忘记告诉您了。人类的恨越多,那他心里的爱一定也越多。”

莫扎特的嗓音传过来,钢琴是它美妙的和声,萨列里无法反驳他。

“您说得对。”

那属于对来自于星空的音乐的仰慕,对吹过整个维也纳的自由的追逐,对盛开在黑暗中那朵唯一的玫瑰刺穿胸膛的爱。

是了,爱是致命而令人着迷的毒药,而饮者甘之如饴,它也是一切自己不和情理的行为所导向的最终答案。

两边都长久地静默下来,气氛因两人难得的坦诚而温柔下来。钢琴的旋律像是闪着柔和光线的星幕,将他们包裹起来。

他们倚着同一扇门扉,一块木板阻隔了他们,但是现今又给予了最密切的联系。莫扎特与萨列里背靠着背,被重重阻隔的温度好像透过门传递过去,他们就能像以前合作时那样,触摸着安心的温暖,坐在同一张琴凳上。

“...为什么要来?”

“不知道。”门外的琴声遇上了一个休止符,莫扎特回答得很慢。“因为讨厌死神占了您的身体。”

“只是这个?”

长久地没有回答,只有熟悉的灵动琴声重新响起来。

“我想念您,我希望您回来。”

世间有太多朦胧的情感,语言陈述不清,连音乐都无法传达。人将它局限在一个陌生的字里,但这如何又能传递在之前百年、百年之间与现在此刻的个中细微心思呢?非要表达,就只有以如此简单也再长久不过的动作。

萨列里终于听见莫扎特的回答,他终于收到了一份迟来了百年的回信,也终于能够说出了现在的乐曲的名字。

“...是小星星变奏曲啊。”

问题的答案不是恨或者爱,而是恨和爱。人是一半由恨雕刻,另一半由爱堆砌的。从没有人能够两者只取其一,因为另一半必会永远存在,只不过藏在小小的角落里而已。如果恨能够编织坚固的外壳,那爱永远是禁锢疯狂的柔韧的绳。

——————————————————————————————

英灵也可以有起床气的吗?

当萨列里在睡了仅仅数个小时之后就被毫不含蓄的敲门声惊醒的时候,他确实有压抑不住自己灵基,前一晚的努力就要功亏一篑的感觉。

这个音乐家真的是陪自己几乎熬了一整夜吗?

萨列里压着脾气从地板上爬起来——他今天早上不知什么时候就靠着门睡着了——然后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拉开了背后的门。

“莫扎特,你——”

然后就接住了一个近乎不省人事的音乐家,手里还攥着一打墨迹纵横的谱纸。

“...早上好,我亲爱的大师。”

这位看上去就要化为光粒的音乐家,努力地抬起了他沉重的头,问早、塞谱、昏迷,一气呵成。

......

萨列里觉得自己应该给对方补上一刀。

十分钟以后,演奏厅内。莫扎特捧着一杯浓得发黑的咖啡坐在钢琴前,萨列里捧着莫扎特的谱子,背对着他坐在同一张凳子上,沉默着讲不出话。

“我觉得有种事后的气氛。”

“我不介意先切了您的舌头的。”

“所以为什么谈过之后我们还是不能对视啊?”莫扎特试图转过身去看萨列里,却被一把按住了后脑勺止住了动作。

“这是以防万一——您昨天几点睡的?”

“纠正一下,是今早,而且目前为止也没有睡过。”

“...您在门外弹了一晚上琴,然后凌晨回到房间谱曲、接着就来找我?”

“我谱曲可没有那么慢,还思考了很久问题。”

“……您来找我是为了讨论哲学问题的?”

“当然不是,是找您来看新的曲子,它已经在您手里了。”

“……莫扎特。”萨列里低下头,重新盯着手里的纸看了片刻。

“是的?”

气氛因为突然的沉默而诡异起来,他侧过身,把那叠谱子原封不动还给莫扎特:“我看不了谱子。”

死神的灵基已经几乎不能带给他什么影响,他已经能够毫无阻碍地倾听音乐;但是萨列里知道它仍蛰伏在角落里,伺机控制自己:尤其是当他看到曲谱,却不能将它们辨认演奏时,他几乎感受到毒蛇攀附在自己身上的凉意。

莫扎特也倏地愣了一下,甚至忘记去接过谱子。他噌地站起来,几乎要弄倒了琴凳,就在这片刻的时间里他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那我弹给您听——然后教您钢琴。”

行为的发出点本没有错,但萨列里没有见过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了——或者这位满脑子奇妙旋律的神才,还能够给他带来什么别样的惊喜。

不能演奏与读谱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种困扰,但这些微的细节相对于意识的影响已经无关紧要,毕竟他已经能够倾听音乐了。然而莫扎特却仍然执着于这一点。不仅如此,而且把因果关系都搞错了:是死神的诅咒限制了他弹奏的能力,而光靠学习演奏习得能力,根本无法改变诅咒。

莫扎特一意孤行,萨列里也只能默许他的胡闹。他已经靠自己的音乐脱离安度西亚斯,又用那架小玩具将自己的意识剥离死神,又有什么奇迹他不能相信的呢?他顺从地让红色绸布遮挡住自己的视线,穿过发丝打上一个结。

“别紧张,您以前还教过路德维希呢。”

“他那个时候可不是一张白纸,而且我也不是被教的那个。”

“您也不是什么都不会,您得相信我的能力。”

我确实相信您的音乐,但是我不相信您的教学水平。萨列里还记得他排练歌剧时候的表现:对乐队的表现百般挑剔已经是日常状态了,卡瓦列里也不是偶尔抱怨莫扎特给她的谱子根本演唱不了。但是莫扎特依旧我行我素,该怎么摔指挥棒还是怎么摔。

他一会儿得往地上摔什么了?萨列里不由忧心起来,寻思着是否应该先把那个咖啡杯拿开,以免等会儿摔碎在钢琴上。

“先听我弹,萨列里老师。”

莫扎特的称呼是刻意的疏离,却又掩藏着过分呷昵的亲密。他向萨列里摆出下位的姿态,然而萨列里却才是被黑暗笼罩,更为无措的一方。后者站在他的背后,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示意他可以开始。

低沉压抑的和弦首先蔓延开,间或夹杂着零散的主旋律,这是深夜的低语,是在地狱前的徘徊踟蹰。主旋律并未减轻沉重感,反而悬在了半空,仿佛扼住了听者的心弦。

do re re mi
re mi fa mi re do
do re re mi                  (1)

这曲调几乎将萨列里瞬时拉回了身为宫廷乐师的身份。他在无月的深夜里辗转无眠,属于莫扎特的音符撕扯着他的思绪。音乐家可以热爱他的音乐,将他的音乐捧上神坛,但乐师长却不允许。

他一面诅咒着莫扎特,诅咒他的音乐与他施舍予世间的爱,一面却将致命的刀刃对准自己的手腕,厌弃着沉溺荣誉与权力的自我。

——你将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得拖着你的锁链和痛苦。

他颤抖着手指将银白的刀刃丢向房间的角落,他辱骂亵渎上帝的不公,又攥紧了曲谱,为他失败的而恸哭。

他渴望重生,却永远得不到救赎。

“莫扎特!”

音乐尚未进行到最后一个高音,就被猛地打断了。莫扎特低低地发出一声痛呼,他的双手被萨列里挟住,举过头顶按在了琴盖;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后颈,不容挣脱地将他桎梏在了钢琴上。他的脸颊贴在了冰冷的琴键上,耳边是萨列里的怒吼。

“您就算再喜欢我,第一次就用这样的姿势也太刺激了吧。”

“莫扎特,为什么!”

他的手腕和脖子都被掐得生疼,起伏的琴键也硌着他的脸颊。他的脑袋被往下一搡,带出一片杂乱的音符。完蛋了,萨列里可能真的生气了。莫扎特暗叫不好,上一次萨列里如此生气的时候,自己好像也没有安然躲过。

“什么为什么?演奏您的感情吗?”

“你就以窥探内心,揭开伤疤为乐?”

“是啊,为了明白您的恨。”莫扎特尽力往后扭头,拿视线去捕捉萨列里的影子,“连恨都不懂,怎么明白爱。”

他借着萨列里片刻的愣怔,将自己挣脱出来。他反身按住了对方的肩膀,曲起一条腿,把膝盖搁上琴凳。

“您是否爱我?”

“我昨天已经回答过了。”

“您回答我。”他一把扯下了萨列里眼前的绸巾,“您爱我还是爱我的音乐?”

萨列里沉默地看着对方,莫扎特脸上是少有的严肃表情。他的嘴角抿着,萨列里不知道原来莫扎特也有怀疑着自我的时刻:“我爱的是您。”

“但我不懂什么是爱。”

莫扎特低下头,金色的刘海在他眼上投下一块暗色的阴影,没有人能窥探到窗户的里边是什么。他将安度西亚斯赶出了那间半明半暗的屋子,但仍然将自己锁在里面。在窗口向萨列里伸出手,却不知道如何打开门。

“您瞧,您自己回答了我的问题,但我回答不了死神的问题。我能给演奏出爱,也能够演奏出恨。但是如何才是爱呢?我才是回应不了情感的那一个。”

怎样才是爱着?当人类爱着时,他就认为这是爱。爱的人类无法将它定义,而将这一结果认定为理所应当的情感。萨列里最终是一个人类,他只要发现爱,就能认定它;但莫扎特却体悟不到,他困扰于爱的边界,而不敢将自己归于其中。

“爱的边界到底有多广?人类将它赋予的意义太多了:如果将酒馆里随意的一夜情也归于此类,那它太过随便,我绝不能将对您的情感归于此类;如果它无比纯粹,那只有音乐才能归于此类,思念这样的行为太过低下。”

他沉浸在了自己的矛盾里,这是他从未向任何人诉说过的困惑,亦或者是这在以前根本不重要。这是属于莫扎特自己的矛盾,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能够给他的困惑以解答,而只有懂得爱的“人”能够给予解答,但他们全都没有听过这个问题,大部分无法理解问题本身,少数人无法给出解答,而唯一离莫扎特最为接近的人在他眼前。

萨列里重新在琴凳上坐下,他等莫扎特说完,然后叫他的名字。

“沃尔夫冈。”

“是的?”

莫扎特反射性地抬起头,然后陷落在了意大利人低沉温柔的语调里。

“你刚才所想的就是爱。”

萨列里握着只留给他的钥匙,打开了那间关着莫扎特屋子的的房门,将星河带进那一半黑暗的屋子里,然后把莫扎特拉起来拥抱。

“……原来是这样。”
 
莫扎特死死地盯住萨列里,仿佛之前看过的所有皆是幻象,接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顺着姿势跨坐下去,伸出手搂住了萨列里的脖颈,带着薄茧的手指擦过他的耳后,然后伸进灰色的发丝里。萨列里觉得自己的肩膀上落下了沉沉的分量,毛茸茸的金发蹭在他的脸上。他眼前有金色散过,音乐家复杂的衣饰消失不见,遗留下的是那天那件黑色的绸衬衫。

莫扎特将他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了萨列里,抱住他唯一能够拥抱的东西,他埋在萨列里的颈侧呜咽,像是一个孤独的孩子终于抓住了世界给他的礼物,泪水湿漉漉地粘满了萨列里的领口。而萨列里只是伸出手,慢慢地拍他的背。

莫扎特和萨列里,他们互相救了对方。

孤独的长夜结束了,天空出现了第一颗星星。






END




(1)此处彩蛋:这段唱名对应的曲子是法扎的《l’assasympho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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